悬挂在书桌前的一幅隶书对联,宣纸微黄,"静水流深"四个字斑驳而古雅。每当我凝视这幅字,总会想起爷爷书房中那经久不散的墨香,以及被我握得笔杆发亮的狼毫笔。
回想起我第一次接触毛笔时,不过是八岁稚童。砚中的墨汁如同顽皮的小蛇,在我笔下扭出弯弯曲曲的轨迹。爷爷耐心地教我,从"永字八法"开始练习。那时的我,横不平、竖不直,笔下的捺总是像踩了尾巴的小狗般突兀。然而爷爷总是用布满老茧的手轻抚我颤抖的小手,平和地说:“你看这墨色,不也是从淡到浓慢慢沉淀的吗?”
每个周末的清晨,我都在鸟鸣声中推开书房的门。晨光斜照,穿过雕花的窗棂,将案台上的砚台染成琥珀色。爷爷教我研墨的窍门“轻按慢转”,墨条与砚台的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,如同春蚕啃食桑叶的声音。我逐渐明白,松烟墨只有在清水中慢慢化开,才能渲染出深浅相宜的层次。
记得十岁那年的书法比赛,紧张的我把“厚德载物”的“德”字写破了纸。我揉皱的宣纸团在墙角堆积如山,泪水沾湿了袖口。然而爷爷却从废纸堆中捡出一张,指着那个残缺的“德”字说:“你看这折笔处的力道,像不像竹子拔节时的倔强?”他粗糙的指腹抚过褶皱,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夹进《芥子园画谱》。
如今站在市少年宫书法展的展厅里,我的《诫子书》被装裱在玻璃橱窗中。透过玻璃,我看到自己十四岁的影子与那个抹着花脸的小女孩重叠。展柜旁电子屏播放的创作过程,显示我悬腕运笔,墨色在生宣纸上缓缓绽放,宛如新荷初露。
走出展厅时,一片银杏叶轻轻落在肩头。我恍然大悟,那些在砚台边流逝的晨昏,那些被墨汁染黑的指甲,那些被揉皱又被展平的时光,都变成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印记。就像爷爷的书案上的那方端砚,经年累月承接墨条,养出了莹润如玉的砚堂。
墨香袅袅中,我似乎听见时光在宣纸上行走的声音。成长,便是将每一笔的颤抖都沉淀成从容,让所有的急切都在墨色氤氲中得到舒展。从最初的歪歪扭扭,到现在的枝叶婆娑,每一笔都是我与自己的对话,每一划都是我与世界的交融。






